果咩

存文。

人心过繁余

Eurus.: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明了,眼睛灰蒙蒙的一片,手指白的像流沙,整个人像座废弃城堡,越过铁栏杆朝我伸过来。我问拿着铁刀枪的侍卫,(他那么瘦,这些铁刀枪哪里能捅穿一个影子呢)他为什么失明了,铁面具底下的唇舌动一动,说他的双眼能洞穿未来,他拿这个救了人,因此他被禁止再看见。但他明亮得像块碎镜子,眼睛里仍能映出我来,于是我带他走了。他说,你救了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他手掌心还攥在我手里,流沙一样的握不住,我搂他肩膀,触手的地方只有疼。所有预言家都是这样吗,我问他,残破得像片蝴蝶羽毛,什么都失去了。他攥紧手指不说话了。我说,我只有阿尔敏和三笠两个亲人了,我想保护他们不死。他点点头。我想了想,又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要你。他摇摇头。他睫毛很长,扫在眼窝底下,和那缺乏睡眠的眼圈叠起来,衬得整个人苍白如纸。但那双锁骨从破旧的衣衫里头浸出来,蝴蝶骨被我碰触的时候不停地抖,使人想把这层纸撕开,再咽下去。于是我也这么做了。他尝上去很甜,他本应如此,是被含着娇惯的蜜糖,而非他人刀剑。夏日的最后一场光辉,我从梦里醒过来,长途跋涉到这里,带他出走或是归来。一定有其他人也曾经这么抱过他,他的眼睛很餍足,浸透了浓重的哀恸。那些抱他的人去了什么留下他一个人,自愿的双目失明,眼底只能看见我。我凑上前去,嘴唇堵住他双眼,不许他哭出声来。他挣扎了一下,还是叫我:艾伦,艾伦。人心底生出贪欲,我鬼迷心窍地掐他脖子,那曾经是人间白骨堆上都没人敢碰的人,如今被我这样在高潮之前逼着说话,我收了收手指,他痛得颤,我变本加厉地:你现在救了我,你不许再救别人。他流了泪,许是窒息的快感太过,他跪倒在床边,抬起灰蓝的眼睛看我。他唇角咧开,他笑起来这么好看,说,你能活到最后吗。我那时候有一点模糊的记忆,觉得他那么好看的模样,是早知的。仅那一面,是意识极为朦胧和模糊的时候,却是到了离别重久的地步——把我修补好了。我伸手抓他头发逼他抬头,那双眼睛里还是没有光亮,但是在千年以前和以后,却都是唯一一样填补我内心的东西了。连那无尽的虚无都溢满的程度,太沉太重,他肩膀那么薄,怎么受的了呢。他快要哭出来:他眼睛里络盈着泪,蝴蝶濒死一样,眼睫不停翕动,最终却没来得及落泪便已干涸。我仍是要见着他死。他眼眸澄明,自坠地一刻起就是如此,这一方泉眼枯涸,世间河溪都跟着死了。他笑着,人生最后一刻他总归学会笑,并得偿被爱的恣意。我被他抛却在人世上,这时候我才明了。人太过贪心了。这一生只可许一个愿,愿望必成,即使未必是你最希切的那个。但是是太过贪婪,什么也捉不到。阿尔敏走出屋子的时候放下了帘子,光被遮在百叶窗后,我忽地意识到自己心中除了那双眼睛和那个背影拼出来的一块旧拼图,其实空无一物。拼图上辽阔的伊利亚希河流域在海平面封住的梦境深处展开,一切终究只是因为对那双眼睛的憧憬。而我曾经完整地被拼好过。那是两千年以前的黄昏,他死在我身旁,血溅到我眼睫上,仍有安蔼的香气。我跪下来,膝盖被地上的石头或刀刃洞穿。地上的蓝铃草曾经摇曳过,现在我指尖渗出的鲜血淋透了灰色的眼,我听不到自己在哭或他人尖叫,只有大雨再也无法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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