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咩

存文。

过往人间

Eurus.:

雨水带来的潮湿气息漫过房间的时候他的膝盖还是泛起一阵阵的酸疼。从前无疾无痛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所有的伤口和爱憎都一点点返还到他身上,仿佛终有报应。他没做噩梦,亦或许是疼得没了感觉,雨下的太大了,把整个房间都和外界隔绝开来。这样未尝不好——倘能偶坠地狱。


艾伦睡觉的姿势还是那个样子,略微警觉地把他整个人框在怀里,好像怕他是一阵烟转眼即逝的抓不住,手腕紧紧地扣在他腰侧,第二天早起都会留下青紫的淤痕,显眼得要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梦里面脚踝折断的声音淹过颅腔,太疼了,即使是于他也有些太过。他皱了皱眉,轻声地吸一口气,还是没敢动弹。他怕艾伦醒来以后亮色的眼睛里骤然闪过的刺痛。十五岁的星芒,太亮太冷,往往扎伤自己。艾伦见不得他难过,自然,他也只愿他好过。他阖着眼,醒过来时刚好对上那双眼睛,聪苍的,锐利底下埋着痛。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艾伦的手还是掐在他腰上,他自己都分不清,搁在半梦半醒之间。


还是疼吗?他问,声音沉颤着的好听。


利威尔摇摇头,就跟以前艾伦朝他跑过来,眼睛染得血红一片,就要咬破自己手背的时候一样。那个时候他说,不需要。就算我告诉你疼,你又能怎么样呢?一咬牙就把那点微弱的簇火掐死了。艾伦抬起眼睛看他,手从他腰上撤回来,忽地盖住他双眼。利威尔愈是这样他就越害怕。这人一副凶相的时候杀不了人,温软平静的时候却是要了人命,叫他害怕得像怕天花板上吊灯坠下来,砸一次死一个人。利威尔也懒的反抗,就这样气息匀稳,跟睡着了似的。艾伦看着他面皮儿苍白的脸,线条好看得紧,勾得脆弱又艳冷,他当时隔着一堆铁栏杆去看,都觉得心神不宁,忍不住把心脏连着血管切开祭献上去。这张脸几十年如一日,比妖精还修炼得孽好一点,多半是享了献祭的福。阿尔敏讲往往是造了孽,才能长生不老——他说这话的时候三笠难得点头,艾伦只好苦笑,这一下造了多少人的孽呢。他还是宁可多流些血来,眼睛挖出来放进金盘子里也无可厚非,早死并非坏事。就算不可保人长生,还是要计较他错失的那二十年来路,见着他生,护着他死。


 


连韩吉都忍不住说,艾伦你做的太过火啦。前有埃尔文纵容利威尔从开支里头剥出钱来喝茶,后换成了艾伦,沏茶还分几分钟几个火候,道理粗浅鄙陋,沏出来的确是好喝,惯的他伸手就从艾伦手里接茶,不沏他也不叫,就单纯不喝,好像摸清了艾伦家底,成心不要他好过。三笠站在旁边也看不出个究竟来,矮子坐着面无表情,艾伦也没忙前忙后,但总归是一种诡秘的气息,又有点不堪了。


他有一阵子没见着三笠了。那时候三笠难得地带了点哀求说要住下——艾伦的转述里省掉了自己的回答,意思是,他不想再拖个人不得好活。他是不是真的看不出来三笠喜欢他,还是只是单纯的不能爱人,以至于把那姑娘往死路里逼,逼到绝处了还要咄咄逼人。即使利威尔在更早以前就明白,只一个爱字不能驯服他,往往多的是禁锢,招摇一瞬就被他捅破,倒不如闭嘴。他看着他,盯着那寸温柔沿着茶香盘绕进空气里,觉得虚幻得惹人生厌。他从来都是这样,要来即来,要走即走,他不绑缚旁人,旁人也箍不得他,事到如今,反而是艾伦离不得他了。


他便自以为是的:原来爱束缚不了他,唯距离可以。


退一步、进一步、避一眼,不肯罢休。这会儿他才能避免自己再度被迫地溺死于他人,感到自己这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三十多年没有白活。只一条,这样的念头不常有,大部分时候他望进艾伦眼睛里,看到的是那个孩子,五六七岁,背着一大筐柴站在路边,明晃晃的一个轻狂影子,照的全是自己。


 


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艾伦过一会儿才匆匆忙忙地从门里面出来,手里抱一束花。昨天晚上的雨下到了现在,他犹豫了一下才缓慢地撑开伞,动作娴熟得重复预演了几千遍一样。他们在一起也不过几个月,却合拍得像老情人。战后让来看他,笑话他说他哪里像十五岁的样子,像七八十的老头,唯恐藏着的宝贝丢了。艾伦难得地没有骂他,只是忽然想到,爱人常常不是以年龄和时间为限,况且他爱这个人从那么早以前开始,盼着见到他,数着日期地挤进人堆里,踮着脚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想见他一眼。已经那么久了⋯⋯久到他无从放手。


他伸手替利威尔理了理领口,呼吸温湿潮涨的一地阳光气焰,而那人扯过他衣襟吻他,仿佛多年旧习。


 


墓园里草木有些深了,埋进骤猝的洪水里。艾伦下意识地把人往伞里拢,自己后背湿了一片,寒意骤然料峭。他看着这些墓碑上曾经光鲜生动的名字,还是被没由来的愧怍淹没。这种愧怍缺乏源头,大多数时候,或许仅仅是作为生者和未亡人的孤寞。


利威尔背对着他站着,周遭一片茫茫显得他瘦弱得像片白纱,谁也碰不得。那双肩膀其实又薄又窄的,什么也承担不起。艾伦抬起手想把他往怀里靠一靠,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看着那些石刻的字迹,他仿佛还是那一天,躺在车上往壁内的路上,拿手背挡住眼睛的深痛无力。他的愧怍本来自于此——面对思慕之人、保护者、爱人的痛苦,只能荫庇其间,而无力承担。


他最终从埃尔文的墓碑前面站起,膝盖已经被浸得麻了,水泽一片,那种酸痛凭空强烈起来。艾伦随他的动作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把尚未淋湿的干燥双手搭在他肩头。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见过你。


利威尔没由来地说到。


我见过你的。那时候你说,你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虽然是在路边上,就那么一瞬间的事,但是你眼睛太亮了。根本忘不掉。


他笑了笑,脖子上的吊链晃了一晃。那是那把钥匙——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挂在他身上,把什么东西永久地锁起来了。


艾伦垂着眼睛看着地面,那束花在佩特拉拉尔的墓碑前,一点点被冲去,花瓣拈进水流里。四下静谧,利威尔悄无声息地吻过他的唇,陷进他怀里。在大雨彻底停止以前,亡者枯骨彻底风化以前。在人间里头,他们还是一对未亡人。就是进了炼狱里头受苦受难,罪孽叠深,既未死,就也拆不得。这时候,就算是要艾伦把自己的血流干,把心脏都献上——本来就属于他的——把眼睛里的那些金色寒芒尽数毁杀,他也会去做的。


 


他看着利威尔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便是大海的颜色了。他不再害怕。从十岁时见到那双眼睛,他就再未退缩过。


 


 


 @青史长街 随手摸的!!感谢xjb聊!!!!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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